- 书名: 复活
- 作者: 列夫·托尔斯泰
- 简介: 本书是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列夫·托尔斯泰晚年呕心沥血十余载的长篇巨著,也是他一生思想和艺术的结晶。小说通过马斯洛娃以及监狱中的“囚犯”蒙受的不白之冤,对沙皇的法律、法庭、监狱、官吏以及整个国家机构的反人民的本质作了广泛而深刻的揭露,是一面反映俄国农民在革命中矛盾状况的镜子。
- 出版时间: 2015-08-24 00:00:00
- ISBN: 9787020102709
- 分类: 文学-外国文学
-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高亮划线
二
📌 二
女犯马斯洛娃的身世是极其平常的身世。马斯洛娃是一个没出嫁的女农奴的女儿,她母亲在乡下随着饲养牲口的外祖母一起,在两个身为地主的老处女手下做工。那个没出嫁的女人每年都生孩子,而且照乡下常有的情形那样,孩子受过洗,后来母亲却不给这种不受欢迎的、不需要的、妨碍工作的孩子喂奶,他们很快就饿死了。
已经有五个孩子照这样死掉。他们都受过洗,后来却吃不到奶,就死了。第六个孩子是同一个过路的茨冈[插图]私通后生下来的,是个姑娘。她的命运本来也会一样,可是事有凑巧,那两个老处女当中有一个到牲口棚里来了一趟,责骂饲养牲畜的女工不该把奶油做得有牛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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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索菲娅·伊万诺夫娜心地比较善良,给小姑娘受洗的就是她,姐姐玛丽亚·伊万诺夫娜却比较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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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三
正当马斯洛娃随着押解兵走了很长的路,累得筋疲力尽,快要走到地方法院那所大厦的时候,她养母的侄子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涅赫柳多夫公爵,当初诱奸过她的那个人,正躺在一架高大的、铺着羽绒褥垫的、被单已经揉皱的弹簧床上,穿着干净的、胸前皱褶熨得很平的荷兰细麻布睡衣,敞开领口,吸着纸烟。他的眼睛呆望着前面出神,他在思索今天该办的事和昨天发生过的事。
昨天傍晚他是在家财豪富、门第显赫的科尔恰金家里度过的,大家都揣测他一定会跟他们家的女儿结婚,他回想这些,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丢掉吸剩的烟蒂,想从银烟盒里再取出一支烟,可是改变了主意,把两条光滑的白腿从床边耷拉下来,用脚找到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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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走到地方法院那所大厦的时候,她养母的侄子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涅赫柳多夫公爵,当初诱奸过她的那个人,正躺在一架高大的、铺着羽绒褥垫的、被单已经揉皱的弹簧床上,穿着干净的、胸前皱褶熨得很平的荷兰细麻布睡衣,敞开领口,吸着纸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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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办法他做不到,因为他除了土地以外没有任何生活资料。他不愿意去做官,可是他又已经养成奢侈的生活习惯,认为要丢掉这种生活习惯已经不可能。再者,他也感觉不到改变生活有什么必要,因为他青春时代那种信念的力量、那种果断、那种要做一番惊人事业的好胜心和愿望,已经一概不存在了。至于第二个办法,那么“占有土地是不正当的”这个明白确凿的道理原是他以前从斯宾塞的《社会静力学》里汲取来的,过了很久以后又在亨利·乔治[插图]的著作里找到光辉的论证,现在要加以否定,在他也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就因为这个缘故,总管的信才使他感到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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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应当结婚的理由,大体说来无非是,第一,结婚除了给与他家庭的温暖和快乐,消除他的性生活的不正常以外,还使得他有可能过一种合乎道德的生活;第二,涅赫柳多夫主要把希望寄托在这一方面:家庭和子女会给他目前这种毫无内容的生活添上一种意义。这就是赞成结婚的一般理由。至于不宜结婚的理由,大体说来不外是,第一,深怕失去自由,这是一切年纪已经不轻的单身汉所共同有的顾虑;第二,对女人这种神秘的生物抱着不自觉的恐惧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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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六
这个法庭的庭长很早就来到法院里。庭长是个又高又胖的人,留着一大把正在变得花白的络腮胡子。他成了家,可是过着极其放荡的生活,他的妻子也是这样。他们两个谁也不管谁。今天早晨他接到一个瑞士女人的来信,她去年夏天在他家里做过家庭教师,现在从南方来,到彼得堡去,路过此地。她信上说今天下午三点钟到六点钟之间她在本城“意大利旅馆”里等他。因为这个缘故,他希望今天早点开庭,早点审完,以便腾出功夫赶在六点钟以前去看望那个红头发的克拉拉·瓦西里耶夫娜。去年夏天他在乡间别墅里已经跟那个女人打得火热了。
⏱ 2024-07-24 20:09:27 ^23303650-149-339
十
📌 十
起诉书内容如下:
查本城毛里塔尼亚旅馆内有旅客一名,乃库尔冈[插图]二等商人费拉蓬特·叶梅利亚诺维奇·斯梅利科夫,该旅客于一八八×年一月十七日突然身亡。
当经本地警察局第四分局医官验明,斯梅利科夫系因饮酒过量引起心力衰竭而死。斯梅利科夫之尸体当即予以掩埋。
数日后,斯梅利科夫之同乡及友伴,商人名季莫欣者,自彼得堡归来,闻悉斯梅利科夫亡故情由,表示怀疑,声称必有歹徒觊觎该人所带钱财,遂将该人毒死云。
此项怀疑业由预审证实,经查明各项事实如下:(一)
⏱ 2024-08-31 13:39:52 ^23303650-153-339
十三
📌 原先女人显得神秘而迷人,是惟其神秘才迷人的生物,如今女人,除了他的家属和他朋友的妻子以外的一切女人,其功用是很明确的:女人无非是一种他已经尝试过的享乐的最好的工具。
⏱ 2024-09-01 23:00:37 ^23303650-156-717-799
📌 原先他认为他的精神的存在才是真正的我,如今他却认为他那健康而活跃的兽性的我才是他自己了。
⏱ 2024-09-01 23:00:15 ^23303650-156-887-983
📌 涅赫柳多夫凭他那热烈的性格,彻头彻尾地投身于他四周的一切人所同声赞扬的这种新生活,全然扑灭了他内心别有所求的呼声。这个变化是在他搬到彼得堡去以后开始的,到他在军队中工作的时候就大功告成了。
军人的职务本来就驱使人堕落,它把进入军队的人安置在完全闲散的条件下,也就是免去合理而有益的劳动,替他们解除了人所共有的义务,而用来代替这些义务的却无非是传统的军队荣誉、军服荣誉、军旗荣誉等等。
⏱ 2024-09-01 23:02:47 ^23303650-156-2370
📌 这样的生活对军人起一种特别厉害的腐化作用,因为假如一个平民过这样的生活,他就不会不在心灵深处为这样的生活感到羞愧。军人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反而夸耀这样的生活,为它感到骄傲,到了战争时期这种情形尤其严重。涅赫柳多夫就是这样,他是在对土耳其宣战以后担任军职的。“我们已经准备在战争中牺牲我们的性命,因此这种逍遥自在的欢乐生活对我们来说不但可以原谅,甚至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我们才过这样的生活。”
⏱ 2024-09-02 00:03:37 ^23303650-156-3232-3509
十九
📌 这时候,他生出一种近似在打猎的时候不得不把一只受伤的飞禽弄死的心境:又是厌恶,又是不忍心,又是懊恼。那只没有断气的飞禽在猎物袋里不住地扑腾:又讨厌,又可怜,使人不由得想赶快弄死它,把它忘掉才好。
⏱ 2024-09-04 23:54:31 ^23303650-162-2342-2439
二十二
📌 二十二
被告们提出最后供词以后,法官们开始商量用什么方式提出问题来交给陪审员们去解决,这又费掉不少的功夫。最后各项问题都拟定,庭长就开始做总结发言。
他在叙述案情以前,先用愉快亲热的口吻向陪审员们解释很久,说明抢劫是抢劫,偷盗是偷盗,在下了锁的地方盗窃是在下了锁的地方盗窃,在没下锁的地方盗窃是在没下锁的地方盗窃。他一面解释这些事,一面对涅赫柳多夫特别多看几眼,仿佛特别想让他听明白这种重大的道理,希望他领会以后再向他的同事们分别解释一番似的。然后他推测陪审员们已经充分理解了这些真理,就开始阐发另一个真理,说明所谓的杀害是指这样的一种行为,由这种行为所产生的结果就是人的死亡,因此毒死人命也是杀害。
⏱ 2024-09-05 00:15:33 ^23303650-165-339
二十四
📌 本案诉讼费用着由各该被告平均负担,若被告无力负担,则由国库支付。本案各项物证着予变卖,戒指追回,酒瓶销毁。
卡尔京金站着,仍旧挺直身子,把两条胳膊紧贴在身子两旁,翘起手指头,脸上的肌肉不住蠕动。
⏱ 2024-09-05 00:34:07 ^23303650-167-716
二十七
📌 没有诗,神秘主义就成了迷信,而没有神秘主义,诗就成了散文。”
⏱ 2024-09-06 18:13:45 ^23303650-170-2706-2736
二十八
📌 现在,他走进这个灯光明亮的房间,看见两盏装着反光镜的灯,其中的一盏照着他父亲的画像,另一盏照着他母亲的画像,就想起了他和母亲在最后一段时期的关系,依他看来那种关系显得不自然、可憎。那也是丑恶而又可耻的。他回想在她害病的后期,他简直巴望着她死。他对他自己说,他巴望她死是为了让她免得再受苦,其实他巴望这一点却是为了免得让他自己看见她受苦。
⏱ 2024-09-06 18:22:09 ^23303650-171-923-1091
📌 “要知道,你已经尝试过道德上的自我修养,打算变得好一点,可是什么结果也没有,”诱惑者[插图]的声音在他的灵魂里说,“那么何必再试一次呢?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大家都是这样的,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嘛。”这个声音说。然而,自由的、精神的人,已经在涅赫柳多夫的身上觉醒,只有这个人才是真实的,只有他才是强大的,只有他才是永恒的。涅赫柳多夫不能不相信他。尽管他实际上是一个什么人和他希望成为一个什么人之间的差距那么大,可是对已经觉醒的精神的人来说,一切事情都是可以做到的。
⏱ 2024-09-06 20:14:32 ^23303650-171-4671-4973
二十九
📌 二十九
马斯洛娃一直到傍晚六点钟才回到她的牢房里。她已经走不惯路,如今却在石头路上步行了十五俄里,筋疲力尽,脚都走痛了;而且那个严厉得出人意外的判决弄得她垂头丧气,此外她的肚子也饿了。
先前,有一回审讯暂停,大家休息的时候,她旁边的那些法警吃起面包和煮硬的鸡蛋来,她嘴里就满是唾沫,觉得饿了,可是向他们讨一点吃,她认为在她是有失体面的。后来又过了三个钟头,她倒不再想吃东西,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了。在这样的状态下她听到了她没意料到的判决。
⏱ 2024-09-06 20:15:59 ^23303650-172-339
三十二
📌 三十二
马斯洛娃从白面包里取出她的钱来,把息票交给科拉布廖娃。科拉布廖娃接过息票,瞧了瞧,虽然不认得字,却信任无所不知的美人儿,据她说这张票子值两卢布五十戈比。科拉布廖娃就爬到炉子的通气孔那边去,取出藏在那儿的一瓶酒。那些女人看到这种情形,凡是就床位来说跟马斯洛娃不贴邻的,就纷纷回到各自的板床上去。这当儿马斯洛娃抖掉她的头巾和长囚衣上的灰尘,爬到她的板床上,开始吃白面包。
“我给你留着茶呢,可是恐怕已经凉了。”费多霞对她说,从墙架上取下一个用包脚布裹着的白铁壶和一个带把的杯子。
⏱ 2024-09-07 02:10:53 ^23303650-175-339
三十四
📌 “我们非但不去做任何事情来消除产生这种人的条件,反而一味鼓励那些制造这类人的机构。那些机构是人人都知道的,那就是工场、工厂、作坊、小饭铺、酒店、妓院。
⏱ 2024-09-07 13:35:42 ^23303650-177-3462-3537
四十一
📌 四十一
涅赫柳多夫一清早就走出了家门。这时候有一个从乡下来的农民赶着一辆大车走过巷子,用奇怪的声调吆喝道:
“牛奶啊,牛奶啊,牛奶啊!”
昨天晚上下了头一场温暖的春雨。各处,凡是没有修马路的地方忽然生出了碧绿的青草。花园里的白桦树上点缀着绿油油的绒毛,稠李树和杨树抽出了清香的长叶。住宅和商店的冬季套窗已经卸掉,窗玻璃擦得干干净净。在涅赫柳多夫必须经过的一个旧货市场上,搭成一长排货棚,已经拥挤着密密层层一群人。
⏱ 2024-09-07 17:36:26 ^23303650-184-339
四十四
📌 四十四
在初次相见的时候,涅赫柳多夫本来预料卡秋莎见到他,知道他打算为她出力,听到他认罪的话,就会高兴起来,受到感动,于是又变成卡秋莎了。然而使他心惊胆战的是,他看出卡秋莎已经不存在,只剩下马斯洛娃了。这使得他又是惊奇又是害怕。
使他感到惊奇的,主要是马斯洛娃非但不觉得她的地位可耻(这不是指犯人的地位,她对犯人的地位是觉得可耻的;这指的是妓女的地位),甚至好像感到满意,几乎为此自豪。可是话说回来,这也不能不是这样。任何人,为了心安理得地做他的工作,就一定要把他的活动看得又重要又好。
⏱ 2024-09-07 19:50:41 ^23303650-187-339
📌 通常人们总是认为盗贼、凶手、暗探、妓女必定承认自己的行业很坏,引以为耻。实际上完全相反。凡是由于命运或者由于本身的过失和错误落到某种地位上的人,不论他们的地位多么不正当,却总会对一般生活形成一种足以使得他们的地位在自己心目中显得又好又正当的看法。
⏱ 2024-09-07 19:53:11 ^23303650-187-723-846
四十五
📌 四十五
涅赫柳多夫有心要改变他的外部生活:退掉大住宅,辞掉他的仆人,自己搬到旅馆去住。可是阿格拉费娜·彼得罗夫娜再三对他说,没有任何理由在冬天以前改变生活状况,因为夏天是没有人承租住宅的,而且也总得有个地方住人和存放家具什物才行。所以涅赫柳多夫固然想改变他的外部生活(他想照大学生那样过简朴的生活),可是他的全部努力都落空了。不但一切照旧,而且这所房子里开始了紧张的工作。他们把各种毛料的和皮子的衣物统统拿到院子里来晾一晾,挂得到处都是,不住拍打上面的灰尘。
⏱ 2024-09-07 19:56:11 ^23303650-188-339
四十六
📌 四十六
监狱里,到了规定的钟点,看守们在走廊上吹响了哨子。铁锁哗啷啷地响着,走廊的门和牢房的门都开了,光着的脚板和棉鞋的后跟在地上响成一片。倒粪桶的犯人走过长廊,弄得空中满是难闻的臭气。男犯人和女犯人纷纷洗脸,穿衣服,然后到走廊上来点名,点过名以后就去取开水冲茶。
这天喝茶的时候,监狱的各个牢房里都在活跃地谈论一件事,原来今天有两个男犯人要受到用树条抽打的惩罚。这两个男犯人当中,有一个是店员瓦西里耶夫,年纪很轻,文化程度不差;他出于嫉妒,一时性起把他的情妇打死了。
⏱ 2024-09-08 01:34:46 ^23303650-189-339
四十八
📌 四十八
带领马斯洛娃到这儿来的看守,在离桌子稍稍远一点的窗台上坐下。对涅赫柳多夫来说,决定性的关头到了。他一直不断地责备自己,不该在头一回见面的时候没有把主要的话告诉她,说出他打算跟她结婚。现在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话对她讲出来。她坐在桌子的一边,涅赫柳多夫坐在她对面的另一边。房间里光线明亮,涅赫柳多夫头一次在相距很近的情况下看清楚她的脸、她眼角上和嘴边上的细纹、她浮肿的眼皮。他比以前越发怜惜她了。
他把身子凑过去,把两个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免得让看守,那个生着犹太人脸型、留着花白的络腮胡子、坐在窗台上的人听见他讲的话,而只让她一个人听见。
⏱ 2024-09-08 17:49:03 ^23303650-191-339
五十
📌 五十
涅赫柳多夫第二天早晨醒过来,回想昨天发生过的种种事情,不由得心里害怕。
不过,尽管他害怕,他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坚定地下了决心,一定要把已经开了头的事情继续做下去。
他怀着这种责任感走出家门,坐上马车去找马斯连尼科夫,要求他准许他到监狱探望马斯洛娃,以及马斯洛娃托过他的梅尼绍夫母子。此外他还打算请求准许他去看望博戈杜霍夫斯卡娅,她可能对马斯洛娃有益处。
涅赫柳多夫很久以前,还在军团里工作的时候,就认得马斯连尼科夫,当时他在军团里担任会计官。
⏱ 2024-09-08 23:38:38 ^23303650-193-339
五十三
📌 五十三
涅赫柳多夫顺着宽阔的长廊走回去(那正是吃午饭的时间,牢房都开门了)。长廊里满是人,穿着浅黄色长囚衣和短而肥的裤子,脚上穿着棉鞋,贪婪地瞅着涅赫柳多夫。他从他们当中穿过去,心里生出种种奇怪的感情:既怜悯这些关在监狱里的人,又对那些把他们拘禁在这儿的人感到恐惧和困惑,转念想到他自己心平气和地瞧着这种事,就不知什么缘故暗自羞愧。
在一条长廊上,有个人跑进牢房门里,他的棉鞋发出啪哒啪哒的响声。随后就有些人从牢房里走出来,拦住涅赫柳多夫的去路,对他鞠躬。
⏱ 2024-09-08 23:55:09 ^23303650-196-339
五十四
📌 五十四
这个办公室有两个房间。头一个房间里有一个灰泥脱落、挺出炉膛的大炉子和两个肮脏的窗子。一个墙角立着一管黑尺,用来量犯人的身长,另一个墙角挂着基督的一幅大像,凡是折磨人的地方总离不了这种摆设,仿佛专为嘲弄基督的教义似的。这头一个房间里有好几个看守站着。另一个房间里沿墙坐着二十来个男人和女人,有的是两个一对,有的是几个一伙,在低声谈话。窗子旁边摆着一张写字台。
狱长靠写字台坐着,请涅赫柳多夫在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涅赫柳多夫就坐下来,开始观察那些待在房间里的人。
⏱ 2024-09-09 08:21:07 ^23303650-197-339
五十九
📌 有一种极为常见而且流传很广的迷信,认为每一个人都有他独特的和确定的品性,认为人有善良的,有凶恶的,有聪明的,有愚蠢的,有精力充沛的,有冷漠疲沓的,等等。其实人不是这样。
⏱ 2024-09-10 14:21:31 ^23303650-202-372-456
📌 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切人性的胚胎,有的时候表现这一些人性,有的时候又表现那一些人性。他常常变得完全不像他自己,同时却又始终是他自己。
⏱ 2024-09-13 13:27:52 ^23303650-202-693-758
六
📌 土地是不可以成为财产的对象的,它不可以成为买卖的对象,如同清水,空气,阳光一样。一切人,对于土地,对于土地给与人们的种种好处,都有同等的权利。
⏱ 2024-09-13 15:21:56 ^23303650-209-3585-3656
九
📌 对这件事抱着最认真的态度的,是一个身量高、鼻子长的人,留着小小的胡子,用深沉的男低音讲话,穿着干净的土布衣服和新的树皮鞋。这个人听懂了所有的话,非到必要的时候绝不开口。
⏱ 2024-09-14 06:56:53 ^23303650-212-1519-1603
十
📌 十
涅赫柳多夫这次回到城里,觉得这个城市特别古怪而新奇。他是在傍晚路灯通明以后从火车站坐马车回到他的住宅来的。各个房间里还有樟脑的气味,阿格拉费娜·彼得罗夫娜和科尔涅伊都疲惫不堪,满腔怨气,甚至为收拾衣物吵起架来,而那些衣物的用处似乎只在于挂出来透一透风,再收藏起来。涅赫柳多夫的房间里没有人住,可是没有收拾好。有许多箱子挡道,要走进房间是困难的,所以涅赫柳多夫这时候回来,显然妨碍了由于某种奇异的惰性而在这个宅子里进行着的工作。那种工作涅赫柳多夫以前也亲身参加过,可是自从他的心上留下农村的贫困印象以后,那种工作就显得很荒唐,使他极不愉快。
⏱ 2024-09-14 08:34:58 ^23303650-213-339
📌 在这些人当中,有的善于利用城市的条件,开始过上流人那样的生活,暗自为他们的地位庆幸。可是有的却在城里过着比乡下还要糟的生活,越发可怜。
⏱ 2024-09-14 23:46:59 ^23303650-213-1335-1402
十二
📌 十二
这儿离监狱很远,时候却已经不早了,所以涅赫柳多夫雇了一辆街头马车到监狱去。马车夫是一个中年男子,脸容聪明而善良。马车走到一条街上,他转过脸来对着涅赫柳多夫,指了指一座正在动工修建的大厦。
“瞧,他们在造一所多么大的房子。”他说,倒好像他自己多少也要算是合伙造这所房子的人,因而扬扬得意似的。
确实,那所房子造得很大,格局复杂,新奇别致。用大松木搭成、再用铁绊扣紧的坚固脚手架,围绕着高耸的建筑物,由一道薄板墙把它同街道隔开。
⏱ 2024-09-14 23:56:34 ^23303650-215-339
十五
📌 我知道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以为我在我丈夫的事情上能够左右我的丈夫。她弄错了。我是无能为力的,我也不愿意过问他的事。可是呢,不消说,为了伯爵夫人和您,我准备破一破例。究竟是一件什么事呢?”
⏱ 2024-09-18 08:20:53 ^23303650-218-4676-4773
十七
📌 十七
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家里七点半钟开饭,而且用的是一种涅赫柳多夫从没见过的新办法。菜放上桌子以后,听差们就立刻退出去,吃饭的人亲自动手取菜。男人们不肯让女人们过分劳累,他们作为强有力的男性,就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承担给女人们和他们自己斟酒布菜的全部繁重工作。等到一道菜吃完,伯爵夫人就按一按桌上电铃的钮,听差们便不出声地走进来,很快地把用过的菜碟收走,摆上干净餐具,再把下一道菜端上来。菜是上等的,酒也一样。法国厨师长正带着两个穿白衣服的助手在明亮的大厨房里工作。
⏱ 2024-09-18 08:28:43 ^23303650-220-339
十八
📌 十八
第二天,涅赫柳多夫刚穿好衣服,准备下楼,忽然有一个听差把莫斯科的律师的名片送到他这儿来。原来律师是为办他自己的事到此地来的,同时如果马斯洛娃的案子不久受理,他就打算顺便在枢密院审理这个案子的时候出庭。涅赫柳多夫打给他的电报,他恰好因为上了路而没有收到。他从涅赫柳多夫口里听到马斯洛娃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庭,由哪些枢密官审理,就微微一笑。
“他们恰好包括所有三种类型的枢密官,”他说,“沃尔夫是一个彼得堡的官僚,斯科沃罗德尼科夫是一个有学问的法学家,贝是一个讲求实际的法学家,因而是这三个当中最有生气的一个,”
⏱ 2024-09-18 13:14:42 ^23303650-221-339
十九
📌 涅赫柳多夫坐着马车来到老将军的寓所,塔楼上的自鸣钟正用尖细的铃声奏着《上帝多么荣耀》,然后敲了两响。涅赫柳多夫听着这钟声,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在十二月党人[插图]的回忆录中读到过这种每个钟头响一回的美妙音乐怎样激荡那些终身监禁的囚徒的心。老将军在涅赫柳多夫坐车来到他的住宅门口的时候,正好在阴暗的客厅里挨着一张桌面嵌花的小桌坐着,跟一个青年人一块儿在纸上推动一个茶碟。那个青年人是他的一个部下的弟弟,是画家。画家的湿润而无力的细手指头嵌在老将军的骨节僵直和皮肤发皱的硬手指头当中,两只手合在一起共同按紧一只倒扣着的茶碟,在写满全部字母的纸上推过来推过去。
⏱ 2024-09-19 08:14:30 ^23303650-222-1405
📌 实际上他什么也没考虑,甚至对涅赫柳多夫的请求毫无兴趣,十分清楚地知道他会依照规章答复他。他只不过是在养神罢了,根本没有动脑筋。
⏱ 2024-09-19 20:56:33 ^23303650-222-3567-3630
📌 “他们相识是借了灵魂的透明体所射出来的光。”
⏱ 2024-09-19 21:13:01 ^23303650-222-6120-6142
二十三
📌 二十三
谢列宁做大学生的时候,涅赫柳多夫就认识他,当时谢列宁是个很好的儿子,忠实的朋友,依年龄来说是上流社会里具有良好教养的人,周旋应对极有分寸,永远潇洒而英俊,同时又异常正直诚实。他没有特别用功就学习得很好,所写的论文获得过金质奖章,却又丝毫不带一点以才子自居的习气。
他不但在口头上,而且在实际行动上也把为人们服务做为他青春生活的目标。他认为这种服务不能采取别的方式,而只能是在政府机关里工作,因此他刚刚大学毕业,就把他能够贡献力量的各种活动做了一次系统的考察,断定他在掌管制订法律事宜的某部大臣办公厅第二处工作最为有益,就进了那个机关。
⏱ 2024-09-19 21:42:56 ^23303650-226-339
📌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种任命却也迎合了他天性中低劣的品质,他照着镜子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用金丝线绣成的制服,又受到这种任命在某些人心中引起的尊敬,这在他是颇为愉快的。
⏱ 2024-09-19 21:45:59 ^23303650-226-1080-1159
📌 然而在生活条件的压力下,他这个诚实的人却纵容自己生出一点小小的虚伪想法。他对自己说,为了证实不合理的事不合理,就必须先研究这种不合理的事。这是一点小小的虚伪,然而它却把他引到大虚伪里去,目前他就已经陷在那里面不能自拔了。他原是在东正教的势力下出生和长大的,他四周所有的人都要求他信奉它,而且他不承认东正教就不能继续从事他那种对人们有益的活动,于是临到他对自己提出东正教是不是正确的问题,他已经事先决定好答案了。所以为了澄清这个问题,他并没有读伏尔泰、叔本华、斯宾塞、孔德[插图]的著作,却读黑格尔的哲学书和维奈、霍密雅可夫[插图]的宗教论著。自然,他在那些书里找到了他恰好需要的东西:一种类似宽慰的心境以及对于宗教教义的辩护。他从小就受到熏染的宗教教义,早已为他的理性所否定,然而缺了它,他的整个生活就充满种种烦恼,只要承认它,所有那些烦恼就会一扫而空。此外他又接受了种种通常的诡辩,例如单独一个人的理性是不足以领会真理的,真理只向一群人显示,领会真理的唯一手段就是神的启示,而神的启示又是由教会保存下来的,等等。从这时候起,他就能够心安理得,不至于感到自己在弄虚做假地去参加祈祷式、安魂祭、礼拜,能够持斋,能够对着圣像在自己胸前画十字,能够继续在机关里工作,而他是靠了这种工作才感到他自己有益于人们,并且在缺少欢乐的家庭生活里得到宽慰的。他认为他信仰东正教了,可是另一方面,他却全身心地、比什么都强烈地感到,他的这种信仰是完全“不对头”的东西。
⏱ 2024-09-19 21:56:11 ^23303650-226-2557-3470
二十四
📌 二十四
涅赫柳多夫从枢密院出来,同律师一起沿着人行道走去。律师吩咐他的马车跟在后面,开始对涅赫柳多夫讲起方才枢密官们说过的某局局长的那件事,讲到他的事怎样败露,他非但没有受到依照法律应该判处的苦役刑,反而被派到西伯利亚做省长去了。律师讲完这件事的经过以及种种丑恶的内情以后,还特别津津有味地讲起另一件事,说是有好几个地位极高的人怎样吞没一笔钱,而那笔钱原是筹集起来建立这天早晨他们坐车路过的那座一直完不了工的纪念碑用的。他又讲起某人的姘妇在证券交易所里发了几百万的横财,还讲起某人把自己的老婆卖出去,另外某人就把她买去了。
⏱ 2024-09-19 21:57:04 ^23303650-227-339
二十五
📌 涅赫柳多夫第二天早晨醒来,头一个感觉就是他昨天做了一件卑鄙的事。他开始回想。并没有做什么卑鄙的事,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可是他有过一些想法,坏的想法,认为他当前的一切打算,例如同卡秋莎结婚,把土地交给农民等,都是不能实现的梦想,认为这一切他都坚持不下去,认为这一切都是人为的,不自然的,他应该像以前那样生活下去才对。坏事确实没有做,可是有过比做坏事还要坏得多的东西,有过产生做一切坏事的那种思想。坏事可能不会再做,人可能为它忏悔,然而坏思想却产生一切坏行为。一种坏行为只是为其他各种坏行为铺平道路而已,可是坏思想却拖住人顺着那条路走下去,一发而不可收拾。
⏱ 2024-09-20 08:21:14 ^23303650-228-372-734
📌 昨天的诱惑,现在依他看来,仿佛是人们在睡得过久而醒来以后常常发生的那种情形:虽然已经没有睡意,可是还想赖在床上,再舒服一忽儿,其实自己也知道这时候应该起床,去做那等着他去做的、重大而快活的工作了。
⏱ 2024-09-20 08:22:01 ^23303650-228-891-989
二十六
📌 最后他被捕了,那就什么都完结,一切责任都解除,你就自管坐下来休息吧。据人家告诉我说,被捕的时候简直感到高兴呢。
⏱ 2024-09-20 08:26:40 ^23303650-229-587-642
📌 尽管当时失去自由,同孩子和丈夫拆散,在我是很痛苦的,然而比起我明白我不再是一个人,却成为一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心里的那种感觉,这一切就都算不得什么了。
⏱ 2024-09-20 08:27:50 ^23303650-229-943-1017
📌 姨母说,“使我特别难过的是,我不由自主,成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求上帝保佑,她吸一下乡间的空气就会复元的,”母亲说,“我们就要把她送到她父亲那儿去了。”
“是啊,要不是您出力的话,她就完全断送了,”姨母说,“谢谢您。不过我打算跟您见面,却是为了托您把一封信转交薇拉·叶夫列莫夫娜,”她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来,“这封信没有封口,您可以把信上的话看一遍,然后您把它撕毁也成,把它转交也成,总之这要看您觉得怎样做才比较符合您的信念,”她说,“这封信上没有什么会惹出麻烦的话。”
⏱ 2024-09-20 08:28:47 ^23303650-229-1524
二十七
📌 他对于他所维护的宗教的态度,宛如养鸡的人对于他用来喂鸡的腐肉的态度。腐肉很招人讨厌,然而鸡喜欢它,吃它,因此就应当用腐肉来喂鸡。
⏱ 2024-09-20 13:13:57 ^23303650-230-2260-2324
📌 所有那些关于正义、善、法律、信仰、上帝等等的话,总不可能仅仅是空话,掩盖着最粗暴的贪欲和残酷吧。
⏱ 2024-09-20 13:26:01 ^23303650-230-5916-5964
二十八
📌 她那艳丽的外表,以前遮盖了一切,现在对涅赫柳多夫来说,尽管还不能说已经揭开,不过毕竟可以看到那里面隐藏着的是什么东西了。他瞅着玛丽叶特,欣赏她的艳丽,然而他知道她是个弄虚做假的人,知道她同她那丈夫生活在一起,眼看他利用成百上千人的眼泪和生命来博得高官厚禄,却完全无动于衷,知道她昨天所说的都是假话,知道她一心要使他爱上她,至于这是为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再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情形又吸引他,又惹他讨厌。他有好几次打算走掉,拿起了帽子,可是又留下来。最后,她丈夫回到包厢里来了,浓密的唇髭冒出烟草的气味,他用高高在上的轻蔑眼光看涅赫柳多夫一眼,仿佛不认得他似的。
⏱ 2024-09-20 14:08:04 ^23303650-231-2510
📌 人身上的野兽般的兽性是可憎的,”他想,“然而它以赤裸裸的面目出现的时候,你就会从你的精神生活的高处看清它,藐视它,于是不论你上了它的钩还是顶住了它,结果你还是跟原来一样。
⏱ 2024-09-21 01:29:49 ^23303650-231-3515-3600
二十九
📌 他想起美国作家托罗[插图]的话,托罗在美国还有奴隶制度的时候说过,在一个使得奴隶制度合法化并且维护奴隶制度的国家里,正直的公民唯一适当的去处,就是监狱。
⏱ 2024-09-21 01:33:12 ^23303650-232-613-839
📌 他爱她并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她,为了上帝
⏱ 2024-09-21 01:43:06 ^23303650-232-5230-5251
三十
📌 三十
马斯洛娃可能随同第一批出发的犯人一起上路,所以涅赫柳多夫正在为动身做准备。然而他的事情有那么多,他觉得不论有多少空闲的时间,也绝做不完。现在的情形,同以前完全相反了。以前他得考虑应该做什么事,而且他所做的事情的利益,永远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集中在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涅赫柳多夫身上。不过尽管那时候他生活的全部利益集中在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一个人身上,可是所有那些事情都枯燥无味。现在一切事情都关联到别人,而不是关联到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一切倒都变得有趣味,吸引人了,而且这类事情多得数不清。
⏱ 2024-09-21 01:45:38 ^23303650-233-339
📌 某些人为什么而且有什么权利把另一些人关押起来,加以虐待、流放、鞭挞、杀害,而他们自己其实是跟他们所虐待、鞭挞、杀害的人完全一样的人?
⏱ 2024-09-23 08:16:27 ^23303650-233-4364-4430
三十二
📌 私有权是人类生来就有的天性。没有私有权,就不会有耕种土地的任何兴趣。一旦消灭私有权,我们就会回到野蛮状态。
⏱ 2024-09-23 12:39:15 ^23303650-235-5373-5426
三十三
📌 您是想说,惩治制度必须加以改进。”“这是不可能改进的。为改进监狱而用的钱,会比目前在国民教育方面所用的钱还多,那就会给人民造成新的重负。”
⏱ 2024-09-23 12:51:24 ^23303650-236-3226-3324
三十四
📌 三十四
那批犯人,包括马斯洛娃在内,准备下午三点钟从火车站启程。因此,涅赫柳多夫为了看到那批犯人从监狱里走出来,随着他们一块儿到火车站去,就打算在十二点钟以前到达监狱。
涅赫柳多夫收拾行李和文件,看到他的日记本,就停下来,翻看其中的几个地方,读到了那里面最后写的一段日记。那段日记是他在动身到彼得堡去以前写的:“卡秋莎不接受我的牺牲,却要牺牲她自己。她胜利了,我也胜利了。我觉得她的灵魂在起变化,却又不敢相信,她那种内心的变化使我高兴。
⏱ 2024-09-23 12:54:54 ^23303650-237-339
三十六
📌 三十六
涅赫柳多夫迈着像犯人们一样快的步子往前走。他虽然穿得少,只穿着一件薄大衣,可是仍旧觉得热极了,主要的是街上弥漫着灰尘,空气停滞而炎热,使人闷得透不过气来。他走了四分之一俄里,再坐上马车往前走,可是在街当中,坐在马车上,他觉得更热了。他竭力回想昨天同他姐夫的谈话,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却不再像今天早晨那样使他激动了。这件事已经被那批犯人走出监狱和列队出发的种种印象盖过去。主要的是天气热得受不了。在围墙旁边,树荫底下,有两个实科中学的男孩脱掉帽子,站在卖冰激凌的小贩跟前,那个小贩在他们面前蹲着,弯下一个膝头跪在地上。
⏱ 2024-09-24 08:19:31 ^23303650-239-339
三十七
📌 医师带着医士,由警察分局局长陪同,走进候诊室里来。医师是个结实的矮胖子,穿着茧绸上衣,他的茧绸裤子却太小,把肌肉丰满的大腿包得紧紧的。警察分局局长也是个矮而壮的人,他的红脸像球那么圆,由于养成了习惯,先把吸进去的空气存在腮帮子里,然后再慢慢地吐出去,那张脸就变得越发圆了。医师在病床上挨着死尸坐下,照先前医士那样摸了摸死人的两只手,听了听他的心脏,站起来,把自己的裤腿理直。
“这个人死得没法救了。”他说。
⏱ 2024-09-24 13:16:03 ^23303650-240-4182
三十八
📌 三十八
涅赫柳多夫来到火车站,犯人们已经全部坐在安着铁格窗的火车车厢里了。月台上站着几个送行的人,押解人员不许他们走到车厢跟前。那些押解人员今天特别心烦。从监狱到火车站,一路上中暑倒毙的人,除了涅赫柳多夫见到的两名以外,还有三名:有一名像前两名一样送到就近的警察分局去了,另外两名却是在这儿,在火车站上倒下的[插图]。押解人员感到心烦的,倒不是有五个人本来可以活着,如今却在他们的押解下死掉了。这些都不在他们心上,使他们操心的仅仅是必须办妥在这类情况下依法所应该办的各种事情,例如把死人连同他们的文件和衣物送到应该送的地方去,把他们的名字从必须押送到下诺夫哥罗德去的犯人的花名册上勾销,而这些事,特别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办起来是很麻烦的。
⏱ 2024-09-24 18:37:10 ^23303650-241-339
四十
📌 四十
三等客车的大车厢,给太阳晒了整整一天,又装满了人,闷热得使人透不过气来,涅赫柳多夫索性不走进车厢,仍旧站在车尾的小平台上。可是就连这里也呼吸不到什么新鲜空气,一直到这列火车从四周的房屋当中开出去,车厢里有了穿堂风,涅赫柳多夫才张开整个胸膛呼吸一下。“是的,他们是死于非命。”他暗自把他对姐姐说过的那句话重说一遍。在他的脑海里,从今天的各种印象当中,异常逼真地浮现出第二个死掉的犯人那张英俊的脸以及他唇边的笑意,额头严肃的神情,剃掉头发而颜色发青的头盖骨下边那个不大的、挺拔的耳朵。
⏱ 2024-09-25 18:47:42 ^23303650-243-339
📌 谁都没有罪责,可是人却给害死了,而且归根结蒂,正是被那些对死者毫无罪责的人害死的。“这种事所以会发生,”涅赫柳多夫暗想。“就是因为所有那些人——省长啦,狱长啦,警官啦,警察啦,都认为世界上有这样的一种局势,使得人们无须乎保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所有那些人,马斯连尼科夫也罢,狱长也罢,押解官也罢,所有那些人,假如不是做了省长、狱长、军官,那就会反复考虑二十次:在这样炎热的天气能够打发人们排成这样拥挤的队伍上路吗?他们即使上了路,也会停下来二十次,看见有人变得衰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就会把他从人群里带出来,送到阴凉的地方去,给他水喝,让他休息一会儿。遇到发生了不幸,他们就会表现出怜悯来。他们所以没有这样做,甚至不许别人这样做,无非是因为他们不认为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人,他们心目中没有他们对人所负的责任,只有官职和这种官职的要求,把这些东西看得高于人与人的关系的要求。问题的症结就在这儿了,”涅赫柳多夫暗想,“只要承认有那么一种东西,不论是什么东西,比爱人之心更重要,那么哪怕这种情况只发生一个钟头,而且是在某种独一无二的特殊情况下发生,那么任何一种损害别人的罪行都可以在自以为无罪的情况下干出来。”
⏱ 2024-09-26 08:14:40 ^23303650-243-1007-1538
📌 所有那些担任官职的人,大都是温和善良的人,只因为担任了官职才变得凶狠的。
⏱ 2024-09-26 08:16:04 ^23303650-243-2213-2249
📌 那些人把不成其为法律的东西看成法律,却不承认由上帝自己印在人们心灵上的那种永恒的、不可改变的、不能背弃的戒律才是法律。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觉得跟那些人难于相处
⏱ 2024-09-26 08:17:45 ^23303650-243-2718-2798
📌 应该怎么办才能使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那些基督徒、人道主义者、单纯善良的人,干出最可怕的暴行而又不觉得自己有罪,那就只能有一个答案,也就是必须保持目前这样的世道,必须让那些人去做省长、狱长、军官、警察。
⏱ 2024-09-26 08:18:57 ^23303650-243-3041-3140
📌 如同只有在肚子饿的时候吃东西才不致有害而只会有益一样,你也只有在有爱心的时候,才会对人有益而不致有害。
⏱ 2024-09-26 08:43:07 ^23303650-243-3623-3674
四十一
📌 最近他到城里去过一趟,给他的孩子找了工作,现在回到农村去看望家里的人。涅赫柳多夫听完老人讲的话,站起来,往塔拉斯给他留着的座位走去。
“好,老爷,您坐吧。我们把背包挪到这儿来就成了。”坐在塔拉斯对面的花匠,抬起眼睛看一下涅赫柳多夫的脸,亲热地说。
“固然人多太拥挤,可是相处挺和气[插图]。”笑吟吟的塔拉斯用唱歌般的声调说,然后伸出两只有力的手把他那两普特重的背包像一片小羽毛似地举起来,搬到窗口,“地方宽绰得很呢,要不然就是站一忽儿也不碍,钻到凳子底下去也成。这儿真是再舒服也没有了。怎么也吵不起架来!”他说着,脸上洋溢着和蔼亲切的神情。
⏱ 2024-09-26 08:48:21 ^23303650-244-2682
二
📌 卡秋莎
⏱ 2024-07-21 18:39:08 ^23303650-145-1226-1229
四
📌 四
玛丽亚·帕夫洛夫娜的影响,是马斯洛娃愿意接受的一种影响。其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马斯洛娃爱玛丽亚·帕夫洛夫娜。另一种影响是西蒙松的影响。这种影响所以会产生,却是因为西蒙松爱马斯洛娃。
凡是人,都是一部分依照自己的思想,一部分依照别人的思想生活和行动的。他们在多大程度上依照自己的思想生活,在多大程度上依照别人的思想生活,这就构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一个主要区别。有些人,在大多数场合下,总是用自己的思想做智力的游戏,对待自己的理智如同对待一个摘掉了传动带的飞轮似的,因而他们在行动中总是顺应别人的思想,顺应风俗、传统、法律。
⏱ 2024-09-27 08:26:27 ^23303650-250-339
📌 凡是人,都是一部分依照自己的思想,一部分依照别人的思想生活和行动的。他们在多大程度上依照自己的思想生活,在多大程度上依照别人的思想生活,这就构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一个主要区别。
⏱ 2024-09-27 08:26:56 ^23303650-250-488-574
📌 她不大明白他究竟认定她有些什么样的品质,不过她为了稳妥起见,为了不致欺骗他,总是想方设法,用尽一切力量把她认为她自己所能有的种种最好的品质表现出来。这就促使她极力成为一个她所能做到的好人。
⏱ 2024-09-27 09:17:04 ^23303650-250-2178-2272
七
📌 七
在押解官和犯人们从旅站出发前为一个孩子发生冲突的那天,涅赫柳多夫在他投宿的那家客店里醒得很迟,后来又坐下来写完几封信,准备带到省城里寄,所以他从客店坐车出来比往常迟,没有照以前那样在旅途中追上大队,直到黄昏时分才到达一个村子,犯人们所住的小旅站就在附近。村子里有一家客店,是由一个上了年纪、身材很胖、有着非常粗的白脖子的寡妇开设的,涅赫柳多夫在那里烘干他的衣服,在装饰着大量圣像和画片的清洁上房里喝够了茶,就匆匆忙忙赶到旅站找押解官,请求他准许会见马斯洛娃。
⏱ 2024-09-28 08:37:08 ^23303650-253-339
八
📌 八
这个小旅站布置得跟西伯利亚沿途所有的大小旅站一样,坐落在一个院子里,院子四周用一根根尖头圆木桩围起来,院子里有三所住人的平房。最大的一所安着几个铁格窗,里边住着犯人。另一所里住着押解队的士兵。第三所里住着军官,还有一个办公室。现在这三所房子里灯火通明。这种灯光,特别是在这种地方,照例容易使人上当,以为这些明亮的房间里大概又好又舒适。房子的门廊前面点着路灯,顺着墙边还有大约五盏路灯,照亮了院子。一个军士领着涅赫柳多夫走过用木板铺成的路,往最小的房子门廊走去。
⏱ 2024-09-28 14:54:01 ^23303650-254-339
九
📌 九
涅赫柳多夫由传令兵护送着走出去,又来到黑暗的院子里,路灯射出来的红光朦胧地照着这个院子。
“到哪儿去?”一个路上碰到的押解兵问护送涅赫柳多夫的传令兵说。
“到隔离的第五号牢房去。”
“这儿走不通,已经上锁了。得穿过那边的门廊才行。”
“怎么会上锁了呢?”
“是长官锁上的,他到村子里去了。”
“哦,那么您往这边走。”
这个士兵领着涅赫柳多夫往另一个门廊走去,顺着用木板铺成的路走到另一个门口。
⏱ 2024-09-28 15:04:01 ^23303650-255-339
📌 使他最痛心的是,他心里除了羞愧和负疚的感情以外,还夹杂着难于克制的厌恶和恐惧的心情。他明知道他们处在目前所处的地位就不可能不变成他们目前这个样子,可是话虽如此,他仍旧无法消除他对他们的厌恶。
⏱ 2024-09-28 15:09:28 ^23303650-255-2576-2671
十
📌 十
护送涅赫柳多夫的军士,走过单人牢房以后,对涅赫柳多夫说在点名以前再来接他,然后就回转身走了。军士刚刚走开,就有一个男犯人光着脚,提起镣铐上的铁链,迈着快步走到涅赫柳多夫紧跟前,朝他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汗酸味,然后压低喉咙,用不让外人听见的声音说:
“您出头管一下吧,老爷。那个小伙子已经完全上了圈套。他们把他灌醉了。今天早晨交接犯人的时候,他已经冒充是卡尔马诺夫。您出头管一下吧,我们没法管,他们会打死我们的。”男犯人说着,神色慌张地往四下里看一眼,立刻从涅赫柳多夫身边走开了。
⏱ 2024-09-28 15:10:00 ^23303650-256-339
十一
📌 十一
政治犯的住处是两间小牢房,房门外面的那一截过道是同外界隔绝的。涅赫柳多夫走进这一截被隔断的过道里,所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西蒙松。西蒙松穿着短外衣,手里拿着一块松木,蹲在生了火的炉子跟前,炉门被热气吸进去,正在颤抖。
西蒙松见到涅赫柳多夫,没有站起来。他从两道突出的浓眉底下抬起眼睛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来同他握手。
“您来了,我很高兴。我正需要跟您见面。”他带着含有深意的样子说,直率地瞧着涅赫柳多夫的眼睛。
⏱ 2024-09-28 15:15:07 ^23303650-257-339
十二
📌 十二
两个走进来的人当中,有一个是青年人,身材不高、生得干瘦,身上穿一件蒙着面子的羊皮袄,脚上穿一双高统皮靴。他迈着又轻又快的步子走过来,提着两个冒热气的大茶壶,壶里装着滚烫的水,胳肢窝里夹着一块用头巾包着的面包。
“哦,原来我们的公爵来了,”他说着,把茶壶放在那些茶杯中间,把面包交给马斯洛娃[插图],“我们买到些再好也没有的东西,”他说,脱掉皮袄,把它从人们的头顶上扔过去,丢在板床的角落里,“马克尔买到了牛奶和鸡蛋。
⏱ 2024-09-28 15:23:36 ^23303650-258-339
十三
📌 隔着墙传来刑事犯顿脚、吵嚷、叫骂的声音,仿佛在提醒他们四周是什么环境似的,然而这倒反而加强了舒适的感觉。
⏱ 2024-09-29 08:06:34 ^23303650-259-700-752
📌 他做了革命者,她就也做了革命者,她能够很好地证明现行的制度不可能永远存在,每个人的责任就在于同这种制度进行斗争,力求建立另外一种政治上和经济上的生活结构,在那种生活结构当中个性可以自由地发展,等等。
⏱ 2024-09-29 08:10:13 ^23303650-259-1650-1749
十四
📌 “群众是永远只崇拜权力的,”他用刺耳的声调说,“政府掌握着权力,他们就崇拜政府,痛恨我们。明天我们掌了
⏱ 2024-09-29 08:12:38 ^23303650-260-719-770
📌 应当尽我们的一切力量为人民大众工作,却不要对他们有所期望。
⏱ 2024-09-29 08:14:22 ^23303650-260-1480-1509
十五
📌 他们的道德品质低于一般水平,而且低得多。这个人的智力(他的分子)大,不过他对自己的看法(他的分母)更大得没法比,早已超过了他的智力。
⏱ 2024-09-29 08:17:51 ^23303650-261-428-494
📌 他们的思想活动一部分趋向于达到由感情所确定的目标,一部分致力于证明由感情所促成的行动是对的。
⏱ 2024-09-29 08:18:39 ^23303650-261-630-676
十六
📌 那就是我是不自由的,而她却是自由的。”
⏱ 2024-09-30 08:17:29 ^23303650-262-3936-3955
十九
📌 一个人只知道远处一个什么地方有些人蹂躏另一些人,使他们遭到各种堕落的影响、非人的屈辱和苦难,这是一回事,至于一连三个月不断看到一些人腐化和折磨另一些人,那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 2024-09-30 08:27:25 ^23303650-265-954-1041
📌 第四,这些人被迫结交淫棍、凶手、歹徒等,在生活中,尤其是在这类机构中遭到极端腐蚀的人。那些已经腐化的人对这些还没有通过一般方式完全腐化的人所起的作用,无异于酵母对面团所起的作用。最后,第五,凡是身受这种影响的人,无不通过极有说服力的方式,而且恰恰是通过别人强加给他们的不人道行为,例如虐待儿童、妇女、老人,殴打,用树条或皮鞭抽打,对于抓回活的或者死的逃犯的人一概发给奖金,拆散夫妻,使得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私通,枪决,绞杀等方式,总之,通过极有说服力的方式领会了一个道理:各种暴力、残酷行为、兽行,在对政府有利的时候,非但不会遭到政府禁止,反而得到政府的批准,那么由此可见,这类行为对那些处在丧失自由、贫困而不幸的境况里的人来说,就越发是可以容许的了。
⏱ 2024-09-30 08:30:00 ^23303650-265-1729
二十一
📌 信仰有许多种,灵魂却只有一种。你也有,我也有,他也有。那么各人只要相信各人的灵魂,大家就会联合起来。人人都保住自己的原来面目,大家就合成一个人了。”
⏱ 2024-10-04 11:37:02 ^23303650-267-2417-2491
二十四
📌 同他熟悉的那个圈子里的有良好教养的人们轻松愉快地周旋,完全沉迷在一种飘飘然的舒畅状态里,倒好像最近这段时期他在生活里所经历的种种事情,无非是一场大梦,如今他刚从梦里醒过来接触到了真正的现实生活似的。
⏱ 2024-10-04 12:53:13 ^23303650-270-1300-1399
二十八
📌 如今正在肆意横行,占着上风,非但看不出有任何可能战胜它,甚至连应该怎样做才能战胜它也是无法理解的。
⏱ 2024-10-04 23:00:39 ^23303650-274-581-630
📌 某一个思想,起初在他的心目中无非是一句怪话,一种似是而非的想法,甚至像是一句笑谈,不料屡屡在生活里得到证实,于是后来,突然之间,他领会到这个思想其实是最简单、最无可怀疑的真理。
⏱ 2024-10-04 23:07:18 ^23303650-274-3549-3637
📌 他一直找不到的那个答案,恰巧就是基督对彼得做出的答案,其大意就是要永远宽恕一切人,要宽恕无数次,因为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是自己没有罪,因而可以惩罚或者纠正别人的。
⏱ 2024-10-04 23:08:26 ^23303650-274-3976-4055
📌 社会和一般秩序所以能存在,并不是因为有那些合法的罪犯在审判和惩罚别人,却是因为尽管有这种腐败的现象,然而人们仍旧在相怜相爱。
⏱ 2024-10-04 23:10:24 ^23303650-274-4511-4573
📌 一旦执行这些戒律(而这是完全可以办到的),人类社会的全新结构就会建立起来,到那时候不但惹得涅赫柳多夫极其愤慨的所有那些暴力会自动消灭,而且人类所能达到的最高幸福,人间的天堂,也可以实现。
⏱ 2024-10-04 23:10:56 ^23303650-274-4798-4891
📌 他们的本分仅仅是在那个葡萄园里享受他们的生活,竟然忘掉了园主,而且把那些对他们提到园主,提到他们对园主所负的责任的人都杀害了。
⏱ 2024-10-04 23:14:49 ^23303650-274-6660-6723
读书笔记
一
划线评论
📌 他不能不承认:别人对他所做的事会说些什么话,这对他做出决定是有影响的。他越是考虑,问题就越来越多,而且越发不容易解决。他为摆脱这些想法,就在那张干净的床上躺下,打算睡觉,想等到明天头脑清醒以后,再来解决这些目前搅得他心乱如麻的问题。 ^77632113-7UaR5irRC
- 💭 佩服这种能时刻保持自我对话反思的的人,以及有事先睡一觉再考虑的理性…
- ⏱ 2024-09-13 14:09:52
本书评论
书评 No.1
^77632113-7UHnmhbSx
⏱ 2024-10-04 23:16:07